2012年9月14日

Without You

by Anthony Rapp
at Menier Chocolate Factory
5 September 2012


近年來百老匯最偉大的音樂劇《RENT》(吉屋出租)於1996年首演,是和《一籠傻鳥》一樣少數能將同性戀、跨性別等非主流題材從外圍帶入主流百老匯的音樂劇,它既前衛又經典,至今依然是我最喜歡的音樂劇之一。因此,看到原班卡司當中飾演主角 Mark 的 Anthony Rapp 推出向《RENT》致敬、自編自演的獨角戲,無論怎樣都要瘋狂衝了啊!

說真的我到了當天根本都還不知道演出的內容是什麼,只知道 Mark 先生會唱歌!會唱《RENT》裡面的歌!會在 Menier Chocolate Factory 這個百人座的小劇場當中,在你面前兩公尺的地方對你唱 Seasons of Love!有這些我就滿足了,誰不滿足呢?我的老天啊百老匯的《RENT》已經下檔了、從此成為絕響,但原版的 Mark 現在卻在你面前唱現場給你聽耶!我的人生因此而完整了真的。

但這場表演不只是個演唱會,它是 Anthony Rapp 的獨角戲,是戲。一齣安東尼瑞普和《RENT》之間少為人知的故事。08 年在外百老匯首次揭櫫於世,今年八月又應邀到愛丁堡藝穗節中演出,結束後再被邀來倫敦。故事發生在 1994 年十二月的某個早晨,安東尼瑞普因為睡過頭而急急忙忙趕往某次音樂劇的試鏡,那是《RENT》的試鏡。那時候的安東尼瑞普並不知道,這場試鏡將改變他的一生,包括他的職業生涯,以及家庭生活。那天,他第一次遇見後來以此劇獲得普立茲獎的劇作家拉森 (Jonathan Larson),瘦瘦的、睜著大眼睛、總是縮在角落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排練;而導演 Michael Greif 則是活蹦亂跳、超愛親自下場示範,有著似乎用不完的動力和能量。試鏡很順利,他和拉森一見如故,排練檔期馬上就敲定。當時他隻身來到紐約追尋劇場夢,住在破舊小公寓,白天在星巴克打零工,劇場工作有一天沒一天。現在合約擺在他面前,四週檔期,每週 300 美金。這點薪水在紐約幾乎活不下去,但倒也不至於餓死,至少是一份追求夢想的劇場工作。當他開心地打電話回伊利諾州鄉下的老家,將拿到工作的事告訴家人時,另一邊的平行劇情,關於他母親的事,同時也展開。

安東尼瑞普的母親是個保守傳統的婦女,雖然不太能理解兒子在紐約做什麼,但總是深深相信兒子、以兒子的才華為榮。就像一位平凡的母親。每個隻身在外打拼的遊子,都有一個的這樣的母親。聽到寶貝兒子在紐約拿到了一份劇場工作,瑞普太太一個勁兒地稱讚兒子。這反而讓安東尼有點不好意思,胡亂答應了幾句,不自在地掛上電話。"Break a leg!" 從小到大每次有演出,瑞普太太總是不嫌麻煩地補述,每次。

在紐約,永遠是密集的排練和演出。安東尼不僅和拉森成為交心好友,原班卡司中的 Roger (Adam Pascal) 和 Mimi (Daphne Rubin-Vega) 也都成為了這齣獨角戲中的出場人物。《RENT》在外百老匯的試演空前成功,也將安東尼的職業生涯向上推升,緊湊的敘事節奏透露出當時的安東尼多麼地醉心於工作、並獲得莫大的成就感。但就在這時,母親病了。人生就是這麼急轉直下。雖然安東尼不願意面對,但他知道癌末的母親時間不多了。原本拉森安排演員們實地參加病友諮商團體,是因為《RENT》劇情中的需求,但對安東尼來說,真的在面對生離死別的他,情感上早已錯置,分不清是戲裡或人生。

拉森的驟逝,出乎所有人意料,也更嚴重地打擊了安東尼。《RENT》在百老匯開演前一晚的預演上,所有觀眾和劇評為之瘋狂,拉森被記者包圍,紐約時報更當場開錄即席專訪。安東尼等了又等,等不到空檔和拉森說話,更別提邀他去喝酒慶祝。就在沒打到招呼的情況下,安東尼先離開了。隔天早上,拉森猝逝。劇組強忍悲傷,完成了沒有拉森在場的 Opening Night。對安東尼而言,他和拉森之間,那句「恭喜你!預演很成功!我們都很盡興!」永遠隔著,永遠傳不到拉森心中。

拉森的遺憾讓安東尼重新思考與母親之間的關係。瑞普太太曾經主動問安東尼,希望她身後留下什麼,當時他沒有回答。在最後的日子裡,安東尼終於找到機會跟母親說,希望兩人之間留下沒有隔閡的關係。他花時間陪伴母親、和母親說話、唱歌,瑞普太太也終於理解了兒子的情感和性向,這對安東尼來說是最重要的。最終在母親的喪禮上,安東尼以 Without You 向母親道別。

這齣戲看得我非常糾結。

不單只是感性上移情所造成的揪心,理性上的評價分歧也打了腦袋許多死結,是謂「揪結」。看完戲後只能喝著啤酒,糾結地說不出話。基本上,在小劇場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安東尼瑞普本人是一件非常非常興奮的事,我根本呈現一個瞪大眼睛張開嘴巴痴痴笑的蠢樣,他一上場看到這種表情出現在第一排一定超級傻眼;全場只要是《RENT》當中出現的旋律或歌曲,我都無法克制腦海中雀躍的音符,一律自動對嘴跟著照唱;再加上前段劇情透露出許多《RENT》的幕後故事,又是以安東尼瑞普個人的角度來看整個過程,因此我的心情是處在又興奮又快樂又滿足的狀態當中。但接著劇情來到人生急轉直下、生老病死、離別、錯過和誤解、又再離別一次,情感涉入過深的我根本拔不出來,傷心傷心傷心,絕望絕望絕望,啊等等開始唱 No Day But Today 了好嗨啊快對嘴!開心唱完又回到感傷。最後以歌詞 "I die without you." 作全戲的結尾又讓所有人揪住,久久難以平復。冷熱交替之下既衝突又讓我虛脫,看完戲後和朋友聊天,想嗨又嗨不起來,想悲傷又悲不下去,非常悶的一種感覺,但是我喜歡。

悶的時候理智就漸漸接管。我想著:其他原班卡司的人現在都在幹嘛呢?只有安東尼瑞普有作這樣一齣自己和《RENT》的回憶錄嗎?除了三首自己的歌曲之外,劇中 80% 直接延用了《RENT》的音樂,這不是在消費《RENT》嗎?更甚者,他描述自己和拉森的友情,不會覺得消費了拉森嗎?是因為我自己認為拉森和《RENT》更加昂貴,所以才覺得安東尼拿自己的記憶重現是種消費嗎?《RENT》和拉森會有被遺忘的一天嗎?安東尼瑞普的這齣回憶錄還會演多久呢?他還能演多久呢?每演出一次,就這樣對觀眾掏心掏肺一次嗎?為了滿足觀眾嗎?這到底是他的自我療癒,還是在傷口上灑鹽、讓它痛到麻木呢?

打住了,我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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